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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【蟋蟀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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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沒到地方,沈童遠遠就瞧見沈書巖的房外守著個丫鬟,神色顯得警覺,一看見沈童一行,便立即轉身朝門內說了句什麽。

沈童不慌不忙地走近門前。

大熱天的,書巖這屋的門扉卻緊緊閉著。

門外這個丫鬟叫紅英,待見沈童走近了,恭恭敬敬地朝她福身行禮,可那問安的聲音卻刻意提高幾分,像是生怕裏面的人聽不見似的。

沈童問道:“書巖在嗎?”

紅英點點頭:“小侯爺在呢。”卻磨磨蹭蹭地站在原地,既不讓開,也不替沈童開門。

沈童側耳細聽,裏頭似乎有腳步來去,有壓低了嗓子說話的聲音,突聞“哎呦”一聲痛叫,似乎還有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。

一陣忙亂之後,屋門終於打開。門後的小廝不過十來歲年紀,名叫蛐兒,就見他滿臉通紅,額頭掛著汗珠,朝著沈童一弓腰:“大,大小姐,小侯爺請您進去呢。”

沈童像是沒聽見方才那陣忙亂似的,神色淡然地邁步進了屋子。

大熱的天,這屋子朝南的槅扇與推窗一扇沒開,全都緊閉著,屋裏燠熱不堪,沈童進屋便皺了皺眉。箜篌會看眼色,立即吩咐蛐兒把門窗都開大。

沈書巖匆匆從西次間出來,手裏還假模假式拿了本打開的書,朝著沈童招呼道:“姐姐怎麽過來了?”

沈童瞄了他手中的書一眼,也不去提醒他書拿倒了,只道:“方才叔母著人送冰過來,我知你在家,做了冰鎮綠豆湯便帶過來和你一起喝。”

沈書巖今日是借口身子不適才留在家中,方才閉起門來和兩個小廝鬥蟋蟀玩,正鬥得難分難解時,聽見紅英警示姐姐過來,慌忙把蟋蟀罐藏起來,忙亂中小廝葫蘆還摔了一跤。

所幸沒把蟋蟀罐打碎,要真碎了可來不及收拾,那就要露餡了!

到這會兒他還心虛著呢,但見沈童既沒問他“身子不適”之事,也沒問他方才關著門到底在幹什麽,只說是送綠豆湯來的,他心下大大松了口氣,將書往榻上一扔,人跟著盤腿坐上去:“姐姐怕不是我肚裏的蚘蟲?知道我正是又渴又熱,就把這綠豆湯送來了!”

沈童瞪他一眼:“說誰是蚘蟲呢?”

沈書巖坐在榻上朝她做了一揖,嬉皮笑臉道:“怪小弟說錯話,您是大好人,是雪中送炭來了!”

幾個丫鬟都低頭以袖掩嘴。琴瑟忍著笑,急忙把兩盞雪白的薄胎瓷碗端上桌案,湯面上漂浮的碎冰敲擊碗沿,發出細碎的脆聲。

沈書巖低頭大口喝起綠豆湯來。

沈童拿勺舀湯慢慢喝,註目看著他。少年人光潔的額頭上全是細汗,亮津津的,低著頭就只見兩道濃密的眉毛神氣活現地斜飛入鬢。

沈童喝了幾口綠豆湯後才進入正題:“書巖,我看你整日讀書,不是在學堂就是悶家裏苦讀,你不覺得氣悶麽?”

沈書巖這下子心虛的呀,朝她偷瞄了眼,訕訕道:“姐姐就別擠兌我了!”

以往姐姐若是特特地來找他,往往都是以追憶與父母相處的溫馨往事開頭,惋嘆之後,話題便會轉到長房式微的現狀,最後的結語定然是囑咐他現今要專註於學業,以後繼承家業才能重振侯府榮光。

雖然姐姐說那番話都是很溫柔的,很少用重的口氣,但沈書巖就是聽煩了。乍然聽見她這麽說話,他還真是不習慣,直覺就是她在說反話。

可沈童只笑了笑:“我說真的呀,沒過半個月就是初伏了,越往後越熱,出門更多不便……”

聞言沈書巖眼睛一亮:“初伏那日有洗象啊!”

每年交趾等國都會進貢大象,京城裏有專門的象房養著象,初伏的第一天,是洗象日。這一天所有的大象都會被放出來,由錦衣衛與禁軍旗鼓列隊,帶出宣武門,在護城河水閘附近洗澡。還有專門的職官在宣武門西側城墻下搭彩棚,監督大象洗澡,謂之監浴。

洗象這日,京城的老百姓都會去觀看,周邊酒肆茶坊人滿為患,商販群聚,就和過節一樣,或者說,洗象在京城人的心目中就是個節日。

身為慶陽侯府的小侯爺,沈書巖當然不是沒見過市面的老百姓,大象他見過好幾回了,但洗象日的這熱鬧他還是很有興致去觀上一觀的。

沈童記得書中寫到過沈書巖偷偷溜去看洗象,原女主因此又被叔母暗諷了一回,沈書巖回來後,女主責備他不懂事,讓二房看長房的笑話,姐弟倆為此大吵一架,沈書巖慪氣跑出侯府,深夜才歸,還是被一名神機營的武官送回來的。

這名武官便是高湛,而這一次也是高湛與原女主相識的契機。

“看洗象麽?”沈童沒馬上答應,先喝口綠豆湯,像是考慮了會兒後才道,“我也和你一起去。”

她知道阻止沈書巖也無用,倒不如陪著一起去,何況在侯府宅了那麽多天,她也想出門透透氣,順道還想去確認一件事。

沈書巖仍然半信半疑:“姐姐是當真的?”洗象日可不是休沐日,他這兩天還琢磨著如何偷溜去看洗象呢,沒想到姐姐竟然答應了他,還說要一起去!

沈童微微一笑:“自然是真的。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
從書巖那兒出來,沈童先回自己屋裏歇了會兒,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才往祖母那院去。

老年人午睡睡得淺,沈老夫人此時已經起了。她年過花甲,滿頭如雪的銀發用發油梳得一絲兒不亂,臉頰泛著健康的紅光,皺紋不是很多,且多細密聚集在眼尾嘴角這些地方。

進屋後沈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,穿來這麽多天,早晚請安,又有原身的記憶打底,這些禮儀她已經變得熟悉起來。

沈老夫人朝她點了點頭:“瞳瞳,過來坐吧。”

丫鬟便在羅漢榻下首放了個繡墩。

沈童卻沒坐那繡墩,走近羅漢榻坐在老夫人腳邊的小杌子上,用手在她膝上輕輕揉撫著,一邊關切地問:“祖母今日膝蓋還發僵麽?”

沈老夫人拍拍她手背:“哎,還不是老樣子?用藥酒擦擦就好些。”又嘆道,“人老了啊,可就不頂用了,不行嘍……”

沈童睜大了眼睛道:“祖母可不老啊!您看您腰板還這麽直,連皺紋都沒幾條,要不是知道祖母年紀,讓我來猜的話,只會以為祖母才剛半百呢。”

一旁的劉嬤嬤也跟著應和:“誰說不是呢!像老夫人這把年紀,身子骨還這麽硬朗可不多見呢,這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福分。老奴要是到了老夫人您這年紀,要是能有您一半就知足嘍!”說著話她微帶詫異地看了眼沈童。

劉嬤嬤長年陪侍在老夫人身邊,這一家孫兒輩的孩子不分男女都是她看著長大的,瞳姐兒雖然向來孝敬柔順,性子卻偏冷,尤其是侯爺與夫人過世後,她變得更安靜了,十句話倒有九句都悶在肚子裏,如今是怎麽轉了性子麽?

不過說到底這是樁好事。姑娘家文靜些雖然顯得端莊,但那是對外人,連對自家親人都那麽冷淡的話,就不太討喜了。侯爺夫人已經不在了,二老爺與二夫人對長房姐弟雖然還不錯,畢竟是隔了一層,其實在這府裏老夫人才是瞳姐兒最大的靠山啊!

許是瞳姐兒終於想通了這一節吧……

別說劉嬤嬤覺得詫異,就連沈老夫人都有些意外於今日沈童的言行,但老人家哪有不喜歡聽孫兒輩說好話的,且膝蓋亦被她揉的慰貼無比,明知她是在哄自己開心,沈老夫人還是笑得臉上皺紋都彎了起來。

老太太把沈童的手放自己手心裏掬著:“好孩子,你常來陪陪祖母,祖母比什麽都歡喜。”

沈童另一手仍然替沈老夫人揉著膝蓋:“祖母,您這膝蓋發僵的老毛病啊,也不能老是在屋裏坐著,越坐越僵,還是得走動走動,大夫不也說了,通則不痛,痛則不通嘛!”

沈老夫人笑著搖頭:“這一把老骨頭啊,多走可走不動嘍!”

沈童站起身來,挽著老夫人胳膊道:“千裏之行始於足下,您先得邁出第一步啊!第一天先在院裏走幾圈,要是覺得有些累了便和我說。沒幾天您就能去花園裏散步,慢慢地呀就能越走越多了。”

老夫人的身子骨其實挺健朗,至少直到沈童棄文的時候,也沒見這位老夫人生過什麽大病。老年人關節常有不適,也就因此不願多走動,可活動減少後反而加重了關節的病變。曬曬太陽散散步對老年人的健康才是最有益處的。

沈老夫人拗不過長孫女反覆勸說,半帶無奈地笑著點點頭,一旁大丫鬟寶珠便過來相扶,與沈童一邊一個,攙著老夫人起來。

真答應孫女多走動了,沈老夫人倒有了別的想法:“你陪我去看看阿巖。”

沈書巖早晨起來便稱身子不適,還向國子監告了假,雖然請來大夫看過後道並無大礙,老人家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孫兒。

沈童勸慰道:“祖母別擔心,書巖是昨日怕熱開著窗睡覺還沒蓋被子,早晨稍有不適罷了,午後我才剛去看過他,他已經沒事了,活蹦亂跳像個猴子精似的。”

沈老夫人被她這話逗得忍俊不禁,笑過後倒是松了口氣。

沈童接著道:“他應該正在自己屋裏背書,您要是這會兒想見他,我這就讓箜篌去傳話,讓他來拜見您。”

聞言沈老夫人急忙擺擺手:“讓他安安靜靜背書,別去擾他。晚上他還要來請安的,那不就見著了麽?”

祖孫倆說著話,在廊子裏緩緩走了兩圈,老夫人已經有些疲累,便回到屋裏坐下歇歇。

“姐姐,姐姐!”

沈童方坐下就聽見一道清脆而稚嫩的童音,她回頭看向聲音來處,臉上浮起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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